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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3章 犯人的兒子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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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3章 犯人的兒子 一

譚二渾身都是傷, 唇角還有黑血,看著特別淒慘,他自己像是感覺不到, 笑著道:“我最討厭的人就是魏啟民。他不好,我就滿意。”

頓了頓,他又道:“我特別想要回家,但我心裏也清楚, 我和家裏人不可能恢覆到以前的親密無間。像你這樣就剛剛好。”

顧秋實給了譚家人一些幫助,比如那張鹵肉方子,譚大海靠著這個娶妻生子, 生意越做越好。沒有多富, 但絕對能做到衣食無憂。

三冬有自己的地方住,成親後跟著顧秋實做生意,夫妻倆賺得不少, 日子也好過。

幺妹找的那個男人不太老實,顧秋實私底下警告過幾次, 那男人不敢不對三妹好。

至於譚母, 愛住哪兒住哪兒。她願意守著小兒子, 想住多久都行,什麽時候想回譚大海那邊了,收拾行李就可以走。

“多謝你。”

譚二含笑漸漸消散, 他對於妻子人選不怎麽重視。像他那樣從鬼門關走過一遭的人,感情於她而言不是什麽要緊事,有當然最好,沒有也不強求。

*

顧秋實睜開眼睛時, 周圍一片黑暗,他頭的左上方有一扇窗戶泛著微光, 聽著周圍的雞叫聲,這會兒應該是快天亮的時辰。

他身下的被子有點硬,蓋的是衣衫,周身一陣陣發冷。

也不知道這是個什麽季節,冷成這樣,應該蓋床被子才行。顧秋實正準備接收記憶,忽然聽到外頭有人扯著嗓子喊。

“老大,快點起來幹活。”

顧秋實沒有應聲,外面的人嗓門越來越大。於是他便也知道了,這喊的“老大”,應該是在叫他。

“起了!”

隨著這一聲話落,外面再次安靜下來。顧秋實半靠在床頭閉上了眼睛。

原身馮鐵柱,出身在揚州府外的一個小村子。

這村子去城裏坐馬車需要半日,說遠也不是很遠。遇上農閑,村裏有不少人都會去城裏幹活。

此處文風鼎盛,不少人家都會送孩子讀書,但凡孩子有天分,那都會咬牙繼續供。不過,會讀書的人到底是少數,大部分的人都是讀了幾年書後不得不認命回家,或是種地,或是找一份活計,也或者是學一份手藝。

洛水村距離揚州府不遠,而揚州是雲國的魚米之鄉,此處繁華,哪怕是家中沒有地的普通百姓,只要勤快一些,都不會餓肚子。

洛水村的人,幾乎每家都有十畝以上的田地。

馮鐵柱的爹三代單傳,到了他這裏,有三十多畝水田,全部都是能種上等米的甲等水田,每年的出產不少,反正,一家子吃穿是絕對花不完的。

馮父成親後,生了馮鐵柱這一個兒子,值得一提的是,馮母何氏生孩子時難產,當時很是兇險,生完孩子躺了半年才下地。

後來花了兩三年補養,才總算是將身子養了回來。

這樣的情形下,馮父是有子萬事足,不再讓妻子生,他自己還喝了避子湯……這件事情不知怎的傳了出去,馮父還被不少人笑話是宮裏的太監。

一轉眼,馮鐵柱五歲了。

馮父靠著那三十多畝水田養家糊口,也算是衣食無憂。他只有這一根獨苗,當然希望兒子能光宗耀祖,不管成不成,總要試一試嘛。於是,馮鐵柱剛滿五歲,就被馮父給送進了村裏的學堂。

這一送就是三年,馮鐵柱讀書不是那種很有天分的人,但他性情踏實,不怕苦也不怕累,花了很多時間來練字。八歲的年紀,一筆字已經有模有樣。

馮父望子成龍,但也不是非要兒子讀出功名,在他的心裏,兒子能往上讀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他就只有這一個親生的孩子,兒子只是不會讀書,又不是不會做人,靠著家中的水田,兒子也能一輩子衣食無憂。

所以,他還時常勸兒子不要太辛苦。

馮鐵柱很喜歡自己的父親,比起學堂裏其他同窗家中長輩,他眼中的父親真的是個很開明的人。

就在他安心讀書時,某一日有人到學堂裏找他,說是馮父打傷了人。

等到馮鐵柱趕回家中,馮父已經被關進了大牢,且不許任何人探視。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跑去問母親,何氏太過傷心,也可能是覺得兒子年紀小,一提這件事就開始哭,也不肯好生跟兒子說其中的真相。

馮鐵柱跑去問旁人打聽,都說是馮父喝了酒,然後在酒館中與人打架,失手用匕首紮了那人一刀,當場把人紮成了重傷。

人家不肯原諒,不肯和談,非要讓馮父坐牢。

何氏積極去找對方商量,跑了好久,始終一無所獲。

半個月後,馮父被判坐監十年。

十年啊,彼時馮父才二十六歲,等十年以後出來,人都快四十了,馮鐵柱還跑去見了父親。

當下對於讀書人有一些限制,比如家中父親觸犯律法者不可參加科舉。也就是說,馮父這一被判刑,徹底斷絕了馮鐵柱讀書上進的路。

馮父很後悔自己的沖動,看到兒子後就道歉。

馮鐵柱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問他為何要與人打架,馮父當時面色格外覆雜,半晌後才憋出一句,說他是酒喝太多了腦子不清楚。讓馮鐵柱原諒。

這是親爹,馮鐵柱不原諒又能如何?

他那時年紀還小,對於父親沖動傷人,心裏並沒有多少怨恨。歸根結底,是馮父足夠疼愛他。

一個人的感情是裝不出來的,他認為,父親哪怕是對不起天下人,哪怕做了天大的錯事,至少對得起他!旁人可以唾棄馮父觸犯律法,他不行!

馮鐵柱探望父親後回到家裏,看到形容枯槁的母親,年紀小小的他不得不堅強起來。

何氏看到兒子放下了寫字的筆,每天做飯洗衣,也打起了幾分精神。

兩個月後,正值秋收,何氏改嫁了。

她改嫁得突兀,馮鐵柱得知時,消息已經在村裏傳開,他隊此事很是不能理解。

如果說家裏的地沒有人種……完全可以請人呀!因為幫父親求情四處求人,家中確實花費了不少銀子,但沒有欠債。地裏的上等米收回來瞬間就可以變現,讓那些幫忙幹活的人晚上幾天拿工錢,也不是不可商量。

馮鐵柱找到母親,試圖說服她不要再嫁。

但是何氏哭得傷心至極,說她一個女人頂門立戶,日子很不好過,有不少男人想要欺負她,最兇險的一次,有人摸到了她的房中。

對於這些,住在一墻之隔的馮鐵柱從來就沒有聽到過動靜,他很歉疚,又聽了母親那一通家裏沒有男人母子倆會被欺負的話,默認了母親再嫁一事。

何氏再嫁,並不如其他寡婦再嫁那般回到娘家之後由下一任夫君找了花轎上門接人,而是把男人接到馮家,在馮家院子裏擺幾桌。

說是再嫁,更像是帶著兒子怕被人欺負,找了個男人回來幫忙幹活。

繼父吳志富,是隔壁村的人,似乎與何氏娘家有點親戚,馮鐵柱不太清楚這其中的關系,反正夫妻倆感情不錯。

吳志富沒有娶過妻,因為家境貧窮,所以才跑來做這個上門女婿。他對馮鐵柱態度不冷不熱,但幹活是一把好手,當年的秋收,楞是一個人都沒請,他把吳家的那些兄弟和堂兄弟叫了過來忙活了幾日,就把所有的糧食都收回倉房了。

糧食進倉後不久,何氏有了身孕。

第二年的四月,何氏生了一個女兒。吳志富當時沒說,其實挺失望的,於是,何氏在次年,又生了一胎,這一回是雙胞胎兒子。

之前何氏生第一胎傷了身子,養了幾年才緩過來,這連生兩胎,後一胎還是雙生,對她的身子著實是不小的負擔,雙胎生下來後,她的身子虧損得比生第一胎還要嚴重,平時需要好好養著,並且不能再幹活。吳志富接手了帶孩子的事,在家裏安安心心養著一女二子。

馮鐵柱那時候也才是個半大孩子,他一個人幹不了多少活,於是,大部分的時候都是他在地裏忙活,等到忙不完了,就抓緊請人幹上幾天。

值得一提的是,吳志富不太會做飯,何氏躺床上養身子又不能做,於是,從她生下了女兒之後,也就是在馮父入獄一年後,家裏人的吃吃喝喝,都是馮鐵柱的事。

今年馮鐵柱十八,也快到了馮父該出來的日子,在這些年裏,馮鐵柱照顧底下的弟弟妹妹,得空就去地裏幹活。至於讀書的事,早已經放下了。用何氏的話說,再有天賦也沒有用,有一個拖後腿的爹,即便是經世之才,也只能老老實實在家種地。更何況,馮鐵柱還沒到經世之才的地步,只是個普通人而已。

馮鐵柱心裏很清楚,等父親出來,是一定要回家的。而那時,吳志富再住在這個家裏就不像話。吳家那邊,沒有他們夫妻住的地方,即便是勉強擠得進去,姐弟三人又要怎麽辦?

這些事情壓在他的心頭,也同樣壓在了吳志富與何氏心上。

也有那些看笑話的人故意問到吳志富面前,裝作一副擔憂的模樣問他以後的打算。

吳志富直言,他爹娘那邊為他準備了一筆銀子,最近也在幫他尋找宅基地。言下之意,馮父出來後,他會建自己的房子,然後帶著妻兒搬走。

如此說得多了,村裏的人也都聽說過這件事。馮鐵柱也信了這話,私底下還打算好了,等父親出來之後,不管母親留不留下,他是一定要陪著父親的。

父親人到中年,在牢裏待了十年,出來後肯定會有人對其指指點點,他已經沒了妻子,若是連兒子也沒了,那……說不定會想不開。

馮鐵柱真心認為,等到父親出來,就是他們父子相依為命。他還不願意在十八歲之前成親,就是想等塵埃落定之後,人家姑娘若還願意接受他,到時再談婚論嫁也不遲。也省得娶進門的妻子嫌棄從大牢裏出不來的父親,到時他一定會對妻子心生不滿……影響夫妻感情不說,如果有孩子,孩子也遭罪。

但是,馮鐵柱沒有想到,父親回來的那天,就喝多了酒,自此一睡不醒。

“老大,別睡了,趕緊起來,一會兒還要去城裏呢。”

顧秋實坐直了身子。

今日,馮父出獄。

也就是今日,吳志富會準備一桌酒菜為他接風,結果兩人喝太多酒,等到翌日發現馮父的不對勁,已經遲了,馮父早已經斷氣,渾身都僵冷了。

如今這院子裏住著一家六口。

除了吳志富與何氏,還有他們的一女二子。當然了,那三個孩子一般不幫家裏幹活,年紀小嘛。而吳志富這些年早已發福,不光是地裏的活兒,甚至連家裏的事也不伸手。

也就是說,做飯的事都是馮鐵柱和何氏在做。

顧秋實穿好衣裳出門,此時外面天已經越來越亮,院子裏,何氏正在洗臉。她生雙胎太過傷身,雖然能如常人一般走動,但不能幹重活,也不能站太久。這個“太久”指的是半個時辰,只要站上半個時辰,絕對要在床上躺兩三天才緩得過來。

哪怕只是站一刻鐘,她也要歇上半日。

所以,說是母子倆照顧一家人,其實大部分的事情都是馮鐵柱的事。

在大部分人的眼中,洗衣做飯那都是女人該幹的事。馮鐵柱今年十八,同齡人中成親早的孩子都會下地跑了,而他還在圍著鍋竈打轉……外頭有不少人都在笑話他沒出息。

但馮鐵柱又能怎麽辦呢?

吳志富不幹活,弟弟妹妹還小,何氏身子弱成那樣,主要是何氏是他的親娘,他不舍得讓親娘遭罪。

馮鐵柱隱隱感覺到自己如今的狀態不對勁,他不該是這個樣子的。不過也不怕,父親快要回來了。

等父親回家,就會幫他指明前路。

“趕緊去燒火做飯,吃了以後進城。”

顧秋實回過神:“還做什麽飯?說了爹是今天出來,說不定這會兒都已經站在門口了,等我們趕到,他……他在大牢裏蹲了那麽多年,出來沒有看到家人,說不定還會以為我們不要他了。先走吧,我去催馬車。”

村裏有一戶姓周的人家,家裏的地不多,花費所有的積蓄買了一匹馬,還做了個車廂,平時就靠著這個馬車養家糊口。

同村住著,自然要照顧人家的生意,所以,早在半個月之前,馮鐵柱就已經和那個姓周的中年人說好進城接人。

接剛出獄的人,有些人會忌諱,認為馬車被坐過牢的人碰了晦氣,馮鐵柱私底下都已經跟何氏說過,到時多給人家一些銅板。

顧秋實轉身就出了門。

何氏對馮父的怨氣很深,念叨道:“慌什麽?咱們也不是一兩步就能到,哪怕我們即刻就出門,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趕到他面前。”

她一邊說話,一邊去柴房拖了柴火,還是準備做飯。

顧秋實到了周家,這會兒的周車夫已經套好了馬車,正在給馬兒餵嫩草。

“鐵柱,什麽時候走?”

關於馮鐵柱這個名字,當初馮父在孩子生下來後聽說妻子傷了身子就知道自己多半只有這一個兒子了,想著賤名好養活,所以取了個鐵柱。

這鐵柱一直喊到五歲,等馮鐵柱開始讀書,夫子就給他改名為長勝,為了這名字,馮父還特意給那位夫子送了一塊十斤重的肉。

有了大名,馮鐵柱在學堂裏就叫長勝,外頭有好多人都改了口。但馮父叫順口了,一時間改不過來,又覺得兒子叫鐵柱不怎麽容易生病,從小到大都順風順水,便也沒改口。

這個長勝的名字隨著馮鐵柱不再去學堂,漸漸地也沒人喊了。何氏長年叫兒子老大,現在村裏還有不少人喊馮鐵柱為馮老大。

“周叔,如果你收拾好了,那現在就走。”上輩子馮鐵柱害怕周車夫在自己父親面前露出鄙視之類的神情,提前就說了會多給車資。

顧秋實也一樣:“我跟我娘商量過了,我爹他……到底是做了錯事,又是從大牢裏出來,確實不太吉利。所以,一會兒我們會給你封個紅封。”

周車夫就靠馬車養家糊口,同村人找上門來,不管他心裏樂不樂意,這生意都必須要做,不說賺不賺錢晦不晦氣,以後大家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他要是嫌棄人家,以後還怎麽相處?

他沒有什麽不情願,是真的打心眼裏覺得這不是大事,畢竟,他馬車沒少進城裏載客,誰知道那些客人都是些什麽人?都說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他發了那麽多的客人,裏面絕對就有坐過牢的。

外人都能拉,同村的人為何不能?

他想得開,倒是家裏的母親妻子還有兒媳婦都有些想法,為此還念叨了幾句。

但如果給個紅封,那情形又不一樣。

掛了紅,就等於去了晦氣。家裏人對此肯定再無異議。

周車夫心中最後一絲顧慮盡去,笑著道:“你太客氣了。”

顧秋實也不進到車廂裏,長腿一邁,就坐在了周車夫的另一邊。

馬兒小跑起來,特意路過馮家門口。

馬車到門口時,何氏還沒有換衣裳,頭發也沒梳,反正不像是要進城的模樣。看見馬車,她立即道:“鐵柱,吃了飯再走,我都說了不急這一會兒,咱們走了家裏人吃什麽?趕緊回來做飯。”

說完這話,又沖著周車夫笑了笑:“他叔,你先下來等會兒,我們吃了飯再走。”

村裏人不愛到別人家吃白飯,周車夫往日遇上這種情形,那都是先回家去等,約定好了時間再過來。

顧秋實抓住了就要說話的周車夫,道:“我不吃,咱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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